母亲,那个节日里的电话
一个特殊节日,我想起了母亲和张老师。母亲和张老师是同事,亲如姊妹。
张老师虽说是女性,但块头高大,声音宏亮,性格爽朗。她不是宿松人,但在宿松居住了很长时间。不过,她说起话来,依然是外地口音。
小县城的人听惯了本地口音,听到了外地口音,总觉得是来自大城市的人,除了有好奇,潜意识里还有念生。
张老师教小学语文,那块头,那声音,那性格,那口音,让学生噤若寒蝉。很快,有学生发现了张老师的一个“秘密”——张老师不戴眼镜,却是高度近视。那个时候,戴眼镜的人很少。戴眼镜的人,人称”四只眼”,形象而丑化。发现张老师的“秘密”,纯属偶然。
那天,坐在前排的小平刚把一块糖果塞进嘴里,上课铃响了,张老师来了。小平看得清清楚楚,张老师死死地盯了他一眼。小平嘴巴紧闭,腿脚打颤,几乎吓尿了。然而,什么事都没有发生。在好奇心的驱使下,小平以身试法,动了动嘴巴。
虽然“刘文学发现地主在偷公社的辣椒”,但是张老师没有发现小平在偷吃糖果。
这都看不见?小平先是不解,后是彻悟,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。
“小平,用‘不但……而且’造个句子。”张老师大声点名。
“张老师不但是近视,而且是高度近视!”小平立马回答。
张老师听了,哭笑不得,尴尬至极。
下课后,全班同学都围拢过来,夸赞小平胆大心细,机智勇敢,比“刘文学”还“刘文学”。“刘文学”被掐死了,小平却毫发无损。
嘿嘿,小平就是我。
回家后,我还是被母亲打了一顿。我问,“打我干什么”?母亲说,“你说打你干什么?没大没小的东西”。
母亲是宿松人,师范毕业后和张老师在一个学校教书。后来,两人虽然调去了不同学校,但关系一直很好。过年过节,两家都有走动。
时逢一个节日,我家的电话铃响了。我拿起电话,电话那头就传来熟悉的外地口音:“小平,叫你妈接电话。”“妈,张老师叫你接电话。”我把电话交给母亲,就趁机溜到门外去玩了。她们这一聊,得要一会时间。然而不多时,我就被闹哄哄的声音惊着了。我走进屋去,看到电话这头,母亲竭力解释,却插不上嘴;听到电话那头,张老师不但声音极大,而且语速极快。她们一反常态,好像为什么事而不快。我知趣地退了出去,不敢再出去玩。过了好一会,屋里安静了下来,但母亲没有出来。我再走进屋,看到母亲呆呆地坐在那里。一直以来,我觉得母亲很强大。但是此刻,我觉得母亲很弱小。
“张老师说什么?”我询问母亲。
“没说什么。”母亲回答我。
从此以后,母亲不再提起张老师,张老师也不再到过我家。
幸好,那一年,我已经从小学毕业了。
不知哪一天,在吃晚饭的时候,母亲突然对我们说,张老师在她的家乡省城去世了。我们听了,都没有说话。第二天清早,我想不到母亲要搭车到省城去参加了张老师的追悼会。
当天晚上,我更想不到母亲又搭车赶了回来。
那时,没有高速公路,更没有火车。如果到省城去,单程就要六个小时。
昏黄的灯光下,母亲形容憔悴,身心疲惫。回来后,母亲大病了一场。那天下了很大的雨,母亲被淋湿了一身。
人世轮回,张老师去世了,我的母亲也去世了。
那个节日里的电话,我不知道两个母亲到底为什么而不快?我也不知道两个母亲是否久别重逢,是否冰释前嫌,是否和好如初?但是在那以后,我知道自己会想念母亲,想起母亲身边曾经的那些人和事。(夏松平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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